第186章 食梦蛊,斗米碗(1 / 1)

井下街最近发生了一件怪事,每到夜里各家各户的老少爷们入睡之后,总能梦见一只长满白毛的不知名怪虫,在梦境里到处啃食遇到的一切事物。

等到天一亮,大伙起床之时,就总是觉得忘记了什么,像是喝断片似的。

这事闹的邪性,有人就提议,要不咱去庙里找个懂行的高人过来看看,说不准能看出点毛病出来。

香烛铺的寡妇一听要出钱拼凑法事礼金,心里顿时就不乐意了。

那些念经的,跳大神的,十个有九个都是招摇撞骗的样子货。

给他们法事钱,那和肉包子打狗有什么区别?

程老板当时就急眼了,但又不能和街坊对着来,那反倒衬得她小家子气,不为大家考虑了。

“这事不能请法师!”

当众人目光看过来,程老板脱口而出道:“请法师做什么?你们是有眼不识真神,那仵工铺的徐掌柜不就是现成的法师,我看他给人做法事比那些个庙里的大师都唬人,说不定就有看家本事在身上。再者,人还是秀才,身上有文气,小鬼小怪都不敢近身的,有这样现成的人选在,你们又何必舍近求远,找劳什子大师?”

“依我看,大师都不一定有徐掌柜灵验。”

程彩云是什么样的人?那是连几个鸡蛋都斤斤计较的小女人,一旦碰到触及自己小金库的事,那脑瓜子转的便比车轮子都快!

“有道理!那就多少凑些利事,包个红封给徐掌柜送去,让他出马看看。”

“凑什么利事,大家都是街坊,抬头不见低头见的,咱们真送钱过去,人徐掌柜也不见得会收,你可别忘了,读书人最是清高。”

“那照程老板的说法,这事该怎么办,总不能空着手去”

“要我说,不如送点鸡蛋。”

仵工铺,徐青瞧着柜台上盛满鸡蛋的篮子,一阵纳罕。

“你们说你们晚上总做梦,梦到一只比城门楼子都高的白毛虫,在啃食你们梦里的事物?”

“然后你们醒来就觉得忘了许多事,头也晕的厉害?”

街尾做棺材活的木匠,香烛铺的寡妇,还有一些街坊你一言我一语,把事情说的邪乎。

但听到徐青的问话后,众人心里又感到诧异:“徐掌柜难道就没做过这梦?”

徐青瞥了眼问话的人,随口道:“我这几日夜里没在铺子住,白天才来铺子照看,不闭眼,自然也不会做梦。”

“行了,这事我给你们看看,兴许是因为咱这街上做的都是阴行生意,所以招来了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,你们也不用担心,一只毛毛虫罢了。等回头,我就找只避邪的公鸡,做场法事,给它收了。”

“那就有劳徐掌柜了。”

“这话生分了不是?大家都是街坊,往后少不得还有来往,不用客气。”

来往?一众街坊听到这话,本没觉得有什么,毕竟大家伙做的生意都和丧葬行当有关,少不了会打交道,但当他们看到徐青笑眯眯的神情后,却总觉得身上不自在。

这徐掌柜的眼神,怎么比登徒子看良家女还要露骨!

送走一众街坊,徐青伸手从篮子里取出一枚鸡子。

尸牙伸出,洞穿蛋壳,略微腥甜的蛋液别有一番风味。

但当徐青把一枚鸡蛋吸完,随手拿起第二枚时,他才想起一件事——

差些忘了,他如今已是伏尸,已经不用茹毛饮血,吃那些生冷食物了。

靠在柜台前,徐青也不着急去做法事清除妖氛。

他左手藏在柜台底下,默默催动山林、黑水、阴火三重法力,养炼手骨。

直到看见出门遛弯的玄玉回来时,他才停止手上动作。

“玄玉,快来!”

徐青朝玄玉招招手,问道:“你养的那条白虫在哪里?”

玄玉跳下柜台,叼来蛊罐,徐青一瞧。

好么,这大白虫竟然还在里头睡觉!

咱就说它哪来的那么大瞌睡?

徐青朝玄玉摆摆手,附耳言语。

玄玉猫耳颤动,有些发痒。

一僵一猫交头接耳,嘀嘀咕咕,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悄悄话。

反正等话说完,那躺在蛊罐里睡大觉的懒白虫,就被一只大手拎了出来,接下来便是三堂会审。

玄玉脸色很严肃,这虫子身为它养的宠物,如果真在外面调皮捣蛋,做了不好的事,那它这个猫主子脸上也不光彩。

徐青则怀着探究的目的,从街坊邻居说起梦境里的白毛巨虫开始,他就想到了千虫蛊罐里那只总爱睡觉的懒白虫。

在巫蛊一道,不乏有梦境相关的蛊虫,如盗梦蛛,相思蛊,造梦蛊等

盗梦蛛善用蛛丝侵入梦境,通过蛛丝震颤,便能复刻他人梦境,用来作怪。

相思蛊则是通过虚实难辨的梦境传递情愫。

造梦蛊则能编织梦境,让人陷入梦境循环,无法苏醒。

徐青在超度送子庙的大巫时,得知了不少关于蛊虫的事。

这类梦蛊看似难缠,实际上想要驱除一点也不容易!

据徐青所知,这些梦境相关的蛊虫极为稀少,除了找到控蛊施术之人,令其破解法术外,便只剩下凭自身意志维持清醒的粗糙办法。

但这里面还有一句话,叫做——蛊随梦入。

什么叫蛊随梦入?任你意志再顽强,只要你有倦乏的时候,梦蛊便会趁虚而入。

你抵御得了一回二回,可要是长久下去,人的精神必然会萎靡下来,到时再想摆脱梦境困扰,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了。

玄玉听不太懂虫子的话,徐青懂的外语多一些,倒是勉勉强强能当个翻译。

自从开启耳识后,徐青便能闻得鬼话神音,也能沟通于鸟兽鱼虫,但这里面也有难易之分。

鸟兽神思清明,语言易于理解,鱼虫之类则多数神思混沌,沟通起来也最为费力。

徐青眼前的白虫虽然有些灵性,但也仅仅只是有些。

此时他审问白虫,和哑巴交流没多大区别,总之要多费劲有多费劲。

好在,胖白虫啾啾叽叽,拿着六只小短手比比划划一通,徐青也算是能听明白一些事情。

比如街坊邻居口中,那比城门楼子个头还大的长毛虫,就是眼前这么个小玩意鼓捣出来的产物。

徐青听说过盗梦蛛,听说过造梦蛊,但能够变化形态,蚕食梦境主人记忆的虫子,他还是第一次见到。

瞧着眼前的胖白虫,徐青就跟看熊孩子似的,你说你咋就这么能惹事呢?

整天打瞌睡,都能给他闯出祸事来。

也幸亏逸真道长最近不在,不然要是做梦的时候出了问题,怕不是当场就让金鸾找过来问罪了。

到时候他想搞定那贪嘴鸡,少不得又得去花鸟市,买些虫子回来堵它的嘴。

徐青拉着脸,对着白虫好一通说教,他也不知道这虫子听没听懂,反正小模样看起来委屈巴巴的,像是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。

末了,玄玉也故作严肃的说了一句。

“听到了没?以后可不能再惹祸了。”

口吻就和普通的三口之家教育熊孩子一样,一个演红脸,一个唱白脸。

这边,一僵一猫刚做完家庭教育,打仵工铺外边就走进来了一人。

白衣白靴,剑穗轻扬,端得是一副好皮囊。

徐青拿眼一瞧,呦呵,这可是贵客。

来的不是旁人,正是当初徐青刚回临江县时,在面摊前遇到的白衣剑客商少阳。

为什么说这人是贵客?说杀人就杀人,一点都不含糊的江湖侠士,可不就是他仵工铺里的贵客!

不管是杀贼杀匪,还是自个被官府抓去砍了头,到最后少不得都要到他这里走一遭。

不过这人不是被衙门带走了吗,怎么才几天功夫,就出来了?

商少阳打量着仵工铺的环境,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。

“外边酷热难耐,你这地方倒是凉快的紧,不错!”

徐青一乐,拿袖子随意扫了扫棺材盖,招呼道:“兄台坐下说话。”

商少阳抱着剑,不为所动。

徐青不以为意,自顾自坐在棺材上,问道:“兄台当街斩杀数人,按大雍律可是死罪,如今兄台出现在这儿,莫非是越狱潜逃?”

商少阳居高临下,觑视着徐青,淡淡道:“我说了,我是黔西商家的嫡系,官字就是为这些大宗大族写的。那些个欺善怕恶的人,杀便杀了,官家可不会为他们伸张。”

“可这官面上总得说的过去”

“说什么?我杀了江洋大盗,官家赏了我二百两银子,还能说什么?难道还要我戴着红绸,打马游街不成?”

徐青哑口无言。

天下要都是像这种仗势欺人的二世祖,何愁寰宇不清?

商少阳扫了眼铺内摆设,只有靠近柜台处有一张藤椅。

可那藤椅上此时却歇着一只黑猫。

他又不想坐在棺材上,没奈何,只能干站着。

“阁下如何称呼?”

商少阳挑眉发问。

徐青呵呵一笑:“在下姓徐,你叫我徐掌柜,徐先生,或是徐老板都成!”

“徐老板,当初我离开面摊时,听见你在街头招揽生意”

商少阳顿了顿,继续道:“眼下我有位朋友需要安葬,还请徐老板能够妥善安排。”

说罢,商少阳取出丧葬费用,整好是两张一百两面额的银票。

“这些算作丧葬费用,徐老板不必找赎。”

徐青瞧着商少阳,这人洒脱不羁的性子,倒是真像个行走江湖的侠客。

“兄台放心,只要是我仵工铺接手的客人,必然会让它宾至如归。”

“就是不知客人如今身在何处,是要我亲去迎送,还是暂时接来这里停驻?”

商少阳摇头道:“不必劳烦,稍后衙差就会将她送来。”

徐青给对方沏了盏茶,商少阳没有拒绝。

不多时,衙门两名衙差赶着马车,送来一具用草席包裹的尸体。

徐青收来尸体,摊开草席一瞧,顿时一愣怔。

不为别的,只因为眼前的这具尸体正是当初问商少阳讨要饭食的女子。

徐青抬头看了眼商少阳,后者眼皮低垂,默然不语。

摇摇头,徐青也不打算问他。

尸体头前插上三炷香,尸体脚跟处点燃一对蜡烛,接下来便是殓容妆造。

徐青心无旁骛,仔仔细细的给眼前女尸修面打扮。

等捯饬得差不多时,徐青看向手底下女尸的走马灯。

女尸原名于秋兰,本是尧州良家人,女红针指,可谓样样精通,十里八乡都夸她是个好女子,将来谁若是能娶回家,那便是修了两辈子的福气

后来尧州突发大水,于家举家迁移,却怎奈天灾好躲,人祸难防。

于家几口人好不容易跨越千里之遥,来到他省,却又遇到贼匪烧杀抢掠,那些贼人有些依稀还能看到衣服里面套着甲胄,这些人杀人劫财后,还不忘将人头颅砍去,一并带走。

于秋兰一家未能幸免,只有她因为有些姿色被那些贼人一路消遣,最后快要靠近城郭时,为首将领忽然下令要将她处死。

好在奉命行刑的是个有些良知的少年,行刑途中,给了她一条生路。

于秋兰听从少年言语,像模像样的惨叫一声后,方才捡回了一条性命。

然而,逃灾躲难的路注定不太平,于秋兰刚脱离虎口,正腹中饥饿难耐时,有过路人牙子取出一纸卖身契,让她签字画押,而卖身钱却只是一顿救命的饱饭。

于秋兰知道签字画押意味着什么,但她却没有拒绝。

衣食足而知荣辱,可当人穷极饿急的时候,也就没有了尊严。

说到底,一切都只是为了活着。

徐青继续往后看,于秋兰跟着人牙子一路来到津门,中途她看见不少流民连口饭都吃不上,那一瞬她竟也会莫名觉得庆幸。

当妓女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。

她只不过是在夹缝之中求生存,棍棒底下讨生活的苦命人罢了,等以后攒够了钱,赎了身,一切痛苦都会过去。

可等于秋兰到了津门,才发现那些人牙子只是把她当成赚取银钱的牲口,全然没有把她当做人看待。

徐青眉头皱起,快速跳过一些连他这个僵尸都觉得不忍直视的画面。

直到看到面摊前,商少阳出手帮衬对方脱离苦海后,徐青才面色稍缓。

只是好景不长,自打商少阳被衙门带走后,于秋兰就觉得是自己害了恩公,她又有何颜面存活于世?

就这么,一个辗转千里,只为活命的女子,好不容易有了活下去的希望,却又自个断绝了生路。

最后,度人经给出奖励,一个人字上品的斗米碗。

斗米碗虽然只是人字上品,但却是一件可以无限提升品级的法宝。

相传当初太平道起义时,曾向五斗米教,也就是正一道同门师兄弟,借来一碗,这碗的名字就叫斗米碗。

斗米碗算是正一道的镇门立教之宝,不过在太平道灭亡后,这碗就彻底失传,有人说法宝自晦,也有人说斗米碗应运而生,应劫而出,眼下不见斗米碗的踪影,只是时机未到。

也因此,众人相传,斗米碗出世,便是饿殍遍野,民不聊生的大劫之年。

所谓大劫小劫也有说法,凡劫数有阴阳小劫和水火刀兵大劫之分,小劫庸庸小民不能躲,大劫尊荣显贵者亦难逃。

此为命数,气数来则生,气数尽则死。

斗米碗能收取无尽米粮,正是应劫而生的产物。

徐青瞧着眼前的碗,心说难不成真要到了大劫之年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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