严府。
轿子还没停稳,严沛之就掀开轿帘跳了下来,气冲冲的走进了大门。
刚来到庭院,迎面就撞见了正要出门的严令虎,只见他手中掂量着钱袋,身后跟着两个扈从,神情无比得意。
“去给崔家和冯家公子送信,今晚我在百花阁大摆宴席,让他们都过来喝花酒,全场消费由本公子买单!”
上次在百花盛会上,严令虎砸了小三千两白银,结果却沦为笑柄,恰好又赶上了京察,差点把严家都给拖下水。
严沛之一怒之下封了他的小金库,断掉了经济来源,以至于好长一段时间连花魁都玩不起了,在那群狐朋狗友面前根本就抬不起头。
这次必须得把场子找回来!
“爹,你回来了。”
严令虎瞧见严沛之,嘴角掀起一抹笑容,快步走上前来,说道:“朝会结束了吧?情况如何?”
“呵呵,不说我也能猜到,这次陈墨犯下滔天大罪,证据确凿,绝对没有翻盘的机会!”
“天作孽,犹可违,自作孽,不可活啊!”
这句话说的倒是没错,只是用错了对象……
严沛之太阳穴跳了跳,语气低沉道:“你这是准备去哪?”
严令虎胸膛拍的震天响,一本正经道:“你不是让我最近多留心么,我正准备去教坊司打听消息,放心,肯定给你查的清清楚楚。”
严沛之皮笑肉不笑道:“这么说来,我还得谢谢你了?”
“跟我客气啥?咱们父子之间说这些就生分了,都是孩儿应该做的。”严令虎笑着说道:“谁让你生了个好儿子呢?”
严沛之身体下意识抖了一下,对这句话已经快要应激了。
“你说的没错,老夫还真是有个‘好儿子’啊!”
“嗐,都是爹你教的好……咳咳,时辰不早了,我还约了朋友,先走一步……”
“等会。”
严令虎刚要离开,就被严沛之给叫住了。
“爹,还有什么吩咐?”严令虎问道。
望着比自己高出几个头的傻大个,严沛之说道:“这事不着急,你先蹲下来。”
“嗯?”
严令虎虽然有些不解,但还是依言蹲下。
严沛之深吸口气,抡圆了胳膊,一巴掌狠狠抽在了他脸上。
“逆子!!”
啪啪啪!
严沛之左右开弓,连续抽了十几个耳光,结果严令虎却纹丝不动,眼睛都没眨一下。
反倒是他自己手掌通红,手腕都差点被震脱臼了。
妈的,忘了这逆子是横练武者……
严沛之是科举入仕,只养气不锻体,哪怕用尽全力,打在严令虎身上也和挠痒痒差不多。
严令虎一脸茫然道:“爹,你干嘛呢?”
严沛之喘着粗气,高声道:“来人,开祠堂,请家法!”
几名护院走上前,将严令虎给架了起来。
直到此时,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,皱眉道:“爹,你这是干什么?孩儿到底是哪里做错了?”
“你还有脸说?!”
严沛之牙关紧咬,恨恨道:“严良的事情,你是不是也跟着掺和了?蛮奴案是不是也有你的份?!”
严令虎闻言神色有些慌乱,结结巴巴道:“这案子不是早就已经结束了吗?怎么突然又提起此事……现在的重点,不是应该放在如何对付陈墨身上吗?”
“就是因为陈墨!”
“现在殿下已经掌握了你和严良勾结的罪证,不仅要重启蛮奴案,还要让陈墨来亲自负责!”
“你应该很清楚,这意味着什么!”
严沛之指着他的鼻子,怒斥道:“老子在官场混迹多年,大小也算一号人物,怎么养出了你这么不成器的东西?!整天花天酒地,混吃等死,倒也就罢了,居然连蛮奴都敢碰!”
“老子看你好日子过够了,非要拉着严家一起陪葬不可!”
“什、什么?!”
严令虎如遭雷击。
当初严良豢养蛮奴、腐蚀官员,便是假借着严家的背景,严令虎在其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……案发后,严良并没有将他供出来,也是指望着严家能捞自己一把。
本以为此事已经平息,没想到却又旧事重提,并且还要由陈墨亲自负责。
要是落到那家伙手里,自己还能有好?!
想到天麟卫诏狱的恐怖之处,双腿有些发软。
“孩儿只是一念之差,都是严良……是他引诱我的……爹,你可不能不管我啊!”严令虎脸色苍白如纸,“扑通”一声跪在了地上,声音颤抖的哀求道。
严沛之见状更是心生厌恶,不耐烦的摆手道:“带下去,先打半个时辰再说。”
“是。”
两名护院一左一右的架着严令虎,将他朝着祠堂的方向拖去,没过一会,后院便传来好似杀猪般的凄惨哀嚎。
“成事不足,败事有余的东西……”
严沛之脸色阴沉如水。
一旁的辅政属官低声询问道:“严大人,这事到底怎么办?”
“怎么办,风光大办!”严沛之没好气道:“干出这种蠢事,就让这逆子自生自灭吧!”
属官低下头,不敢再多说什么。
严沛之坐在院子中的石凳上,呼吸逐渐缓和下来,怒意稍微平息了几分。
手指揉了揉眉心,脑仁隐隐有些发胀。
虽然嘴上这么说,却也不能真的放任不管。
毕竟他就这么一个儿子,若是被打入诏狱,只怕自己是要绝后了……更何况,以这逆子的软骨头,到时乱说些什么,还有可能还会牵连整个严家!
“我在朝堂上那般针对陈墨,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。”
“此事全因世子而起,想要脱身,还是得将矛盾点转移……可问题是,从那日事发至今,裕王府一点动静都没有,实在是有些诡异。”
“难道是陛下想要在太子即位前,借助陈墨之手,清除掉裕王这个隐患?”
严沛之陷入沉思。
为官多年,他认为嗅觉还算敏锐,可如今的局势却越来越看不透了。
“为官者,当明于时变,审于势趋,绝不能逆势而为。”
“今日朝堂上,太子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,贵妃、皇后、陛下……虽然不知道陈墨是如何做到里外通吃,但很显然,他如今裹挟大势,触之即摧,不可正面硬碰。”
“只是现在才意识到,似乎有点太晚了……”
“不行,我得去找庄首辅谈谈。”
念头及此,严沛之连官服都来不及换,急匆匆的朝着门外走去。
属官急忙问道:“大人,公子那边……”
严沛之头也不回道:“只要打不死,就给我往死里打!”
听着那越发凄厉的哀嚎,属官打了个哆嗦,暗暗摇头,“严公子,您还是自求多福吧……”
裕王府。
卧房内门窗紧闭,光线昏暗,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气。
楚珩躺在床榻上,胸膛微微起伏,身体上方悬浮着一颗血红色的珠子,正在滴溜溜的旋转着,不时有道道血气逸散而出,随着呼吸不断没入体内。
原本苍白的脸庞泛起异样潮红。
须发皆白老管家站在床边,望着还处于昏迷之中的世子,眸光幽深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咚咚咚——
这时,房门敲响。
门外传来下人的声音:“先生,有客人来了。”
老管家回过神来,转身走出房间,来到了会客厅中。
只见一个身穿黑袍、头戴斗笠的男子正在焦急的踱步,瞧见来人后,急忙上前,“段先生……”
老管家抬手制止,扭头说道:“你们都下去吧。”
“是。”
下人们应声退下。
老管家看向男子,皱眉道:“朝会才刚刚结束,你这样贸然前来,若是被人盯上怎么办?”
“现在哪还管得了那么多?”
男子摘下斗笠,露出一张清瘦的脸庞,正是礼部侍郎冯瑾玉。
他脸色难看,沉声说道:“段先生,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,驱使六部对陈墨发难……但你可没告诉过我,陈墨背后有陛下撑腰!你这不是拿我当枪使吗?!”
老管家毫无意外之色,显然已经知道朝堂上发生了什么,摇头道:“不是我瞒着你,而是我也没想到啊。”
世子刚出事的时候,他确实非常愤怒,想着不惜一切手段也要让陈墨付出代价……但是当宫中线人传来太子和陈墨见过面的消息,他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异样。
所以才选择按兵不动,而是让六部投石问路。
果不其然,太子突然临朝听政,不讲道理的偏袒陈墨。
而陈拙拿出的“证据”,更是将世子和六部架在火上烤。
“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意义了,问题是该怎么办?”冯瑾玉神色忧虑道:“皇后已经决心要彻查六部,恐怕接下来要出大乱子!”
“放心,雷声大雨点小罢了。”
老管家语气淡然道:“贵妃还在虎视眈眈,皇后不可能自断手脚,不过只是想替陈墨转移视线而已。”
看着他平静的样子,冯瑾玉也冷静了下来,沉吟道:“不过话说回来,陛下为何会帮陈墨脱罪?难道是真要将他培养成扶龙之臣?”
“扶龙?”
老管家冷笑了一声,“若是真龙腾渊,自挟风云之势,何须他人扶持?如果是泥胎木塑,即便有百僚托举,也不堪大任……”
冯瑾玉眉头紧锁,“段先生的意思是,陛下此举另有目的?”
老管家背负双手,淡淡道:“陛下的心思,不是我等所能揣测的……但是冯大人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,这把火还烧不到你礼部身上。”
“至于答应你的条件,日后自会兑现。”
冯瑾玉沉默片刻,低声道:“我还有个疑问……世子他,真的和周家案有牵扯?”
老管家闻言笑了笑,并未回答,伸手道:“我这里还有些事情要处理,就不留冯大人了,来人,送客。”
下人推门走了进来,躬身道:“客人,请。”
冯瑾玉嗓子动了动,却也没有再多言。
深深的看了老管家一眼,拿起桌上的斗笠戴在头上,转身离开了会客厅。
刚刚把人送走,老管家便察觉到了什么,眼神微凝,身形一闪,来到了内宅卧房门前。
推开房门走进去,楚珩此时已经醒了过来,正坐在床上,右手死死掐住了一名侍女的脖子,小臂上暴起的血管不断泵动着,好似在吮吸着什么。
侍女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瘪,口中发出“嗬嗬”的声音,眼神中满是恐惧,求助似的盯着老管家。
管家面无表情,将房门关上,默默注视着这一幕。
短短三息时间,侍女就变成了干尸,生机彻底湮灭。
楚珩好似丢垃圾一般,随手将尸体扔掉,只见他掌心处裂开了一道口子,里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锋利锯齿,有如活物般不断扭曲开合着。
“还不够……”
楚珩拿起空中悬浮着的血珠,直接塞进了自己空洞的左眼中。
因为珠子尺寸太大,将眼眦撑得崩裂开来,鲜血顺着眼角汩汩流淌,但他却露出一副畅快的表情。
旋即扭头看向老管家,狰狞的模样让人不寒而栗。
“陈墨……”
“死了吗?”
楚珩声音沙哑低沉。
老管家幽幽的叹了口气,“世子,情况有变,您还是先顾好自己吧。”
冯瑾玉跟着下人一路穿过庭院,走出王府。
前脚刚迈过门槛,后脚大门便“砰”的一声关紧。
他回头望着那紧闭着的猩红门扉,心中突然泛起一股寒意,同时伴随着一股不妙的感觉。
“情况不太对……”
“不过我已经被卷入其中,再想抽身,怕是来不及了啊……”
晌午,天朗气清。
陈墨走出皇宫,用力的伸了个懒腰。
虽然事态已经尘埃落定,但皇后还是让他暂且避避风头,于是又在宫里留宿了几天。
作为回报,他也向皇后展示了一下皮球的正确玩法,并且还在昭华宫的御桌下面请她喝了口服液……结果气的皇后整整一天都没有理他。
本来陈墨还担心娘娘会杀过来,可是却意外的平静。
在出宫之前,他还去了趟寒霄宫,被许司正告知娘娘有事出宫去了。
“也不知道娘娘是躲着我,还是真有事……”陈墨摇了摇头,毕竟那天和娘娘大眼瞪小眼,估计她暂时也不好意思露面了。
许清仪还问银瓶梅的后续剧情,叮嘱他出宫后也不要忘记创作,颇有种不尽快写稿子就要上门催更的架势。
“话说,自从那天去灵澜县办案后,我就没去过司衙了……”
陈墨瞧了一眼天色,自言自语道:“反正翘了这么长时间的班,也不差这一天了。”
他背负双手,朝着陈府的方向走去。
步伐缓慢,好似闲庭信步一般,但每一步都能跨过数丈距离,如同不受力般向前方飘荡。
黑发翻飞,衣袂猎猎,看起来十分潇洒写意。
那日金公公带他回宫的时候,他观察对方的身法,领悟到了一丝韵味……虽然还做不到缩地成寸的那种效果,但用来装逼倒是足够了。
大概一刻钟左右,陈墨便来到了陈府门前。
走入大门,穿过庭院,一路上却连个家丁都没见到。
“人呢?”
“本少爷回来了,怎么一个出来迎接的都没……”
他刚进入厅堂,话语戛然而止。
只见贺雨芝和陈拙正襟危坐,神色拘谨的坐在次位。
主位上,一个身穿紫色鸢尾长裙的身影斜靠着,手中端着茶盏,正在慢悠悠的品味。
“哦?陈大人回来了?”
女子抬起青碧色眸子,轻声说道。
陈墨表情呆滞,神色有些不敢置信。
“娘……”
“娘娘?!”